这一路秋枫都坐在马车里，一动都没有动，连一口水都没进过。
他仅仅是休息。
两天，足足两天的行程。
但秋枫看起来并未因为没有进食而显得疲惫不堪。
他的精神很饱满，到了蜀中下马车的时候特地多给了车夫几两银子，因为车夫的赶车技术实在是太好了，一路下来，几乎没有颠簸。秋枫舒舒服服的休息了两天。
这样的好马夫当然值得多付几两银子。
多收了几两银子车夫也没有说声谢谢，他知道这是他该得的。
车夫坐上马车，掉头，“驾！”
清脆的扬鞭声，车夫的腕力十足，但当鞭子打到马身上时，又变得无力。
只有轻轻的一下，马已经奔跑，转眼的功夫，马车已经消失在眼前。
秋枫已经坐在饭馆里。
秋枫能吃辣，很辣很辣的那种。
这家饭馆无疑是蜀中最能做辣的一家。
这里最出名的菜是麻辣豆腐。
这道菜平时都是老板亲自掌勺。
老板也姓唐，唐花，唐门弟子，四十二岁，唐门四公子之一，他的炒菜功夫和他的武功一样辣。
唐花从来不用毒，他用辣，他的暗器上淬的也不是毒，是他独门配制的辣椒水。
他用配制这种辣椒水的原料炒菜。
唐花做的麻辣豆腐麻而爽口，辣而有劲，劲道绵长，回味悠久，就算你原本不敢吃辣，吃上这道麻辣豆腐，你也会深深爱上这道菜。
秋枫现在吃的就是麻辣豆腐。
唐花就坐在秋枫对面，给秋枫倒上一杯酒。
酒是烈酒，也是好酒。
蜀中有唐门，蜀中也产好酒。
秋枫吃饭的时候习惯细嚼慢咽。每一个唐门弟子都要这一点。
饮食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到细致，就像他们的暗器一样，精致、细巧而致命。
唐门弟子保持着作为武林大家族该有的涵养和家教。这一点上，每一个家族的弟子都做到最极致。每一个弟子都代表着这个家族的门面。
一杯酒，秋枫喝了三次才饮尽。他平时喝酒不多，只有一杯，无论大杯小杯也一定要分三次喝完，每一次喝的又一样多，绝对不会出现偏差。
一盘麻辣豆腐，秋枫吃了三十六口才吃完。每一口都咀嚼了六次才咽下肚，每一次咀嚼用的时间又都是一样的。
秋枫的每一次吃饭就像他练暗器一样，一样的节奏一样的速度，只有把握了这样的节奏和这样的速度才可以把暗器练到家，当然只有把握了这样的节奏和这样的速度才可以把唐花的麻辣豆腐的美味完全品尝出来。
唐花一向喜欢这个师侄，因为只有这个师侄才能品尝出这道菜的精华来。
这是唐门高手的火候。
唐花无疑是唐门中生代高手中的高手，而秋枫，则是近年来江湖上名头最大的唐门弟子。
名头有两种，一种是虚名，也就是名不副实，一种是实名，也就是名副其实。秋枫属于后者。事实上唐门没落后人们记得住的唐门子弟已经不多，除了唐门四公子和秋枫，只有少数几个了。
唐门四公子已经是唐门中生代的高手了，老大唐龙是如今唐门的掌门，老二唐缺已经不知踪影，老三唐老鸭云游四海，老四唐花做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从账面上看，唐门已经很寒碜，无论是南宫世家、慕容世家还是山西雷家，在江湖上的势力都要比唐门大，但从来没有人敢惹唐门。
这倒不是因为有秋枫的缘故。听秋枫的朋友何捕头描述，唐门的可怕之处在于低调。他亲眼见到唐门的几个无名弟子格杀了黑道上的几个狠角色。唐门弟子不是不可以出蜀中，只是每年只有几个人可以出去，时间很短，出去的目的一是为了匡扶正义，二是为了搜集江湖上的一些情报。
能被老太太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当然不该是无名小辈，但是那些人在江湖上确实没有留任何名号。
除了秋枫。
但认识秋枫的江湖人也不算很多，除了何捕头之外，没有多少人认识秋枫。
秋枫吃完饭，小坐了一会，没有说话，一炷香之后，便起身离开。
他要找的是老太太，每次回来，必须先向老太太回报情况。
老太太是唐门真正的掌门，所有大小事务都必须向老太太交代。
虽然地位超然，但是老太太居住的地方却又偏又小。
没有大花园，只在院子里摆放了几盆盆景，也没有鱼池，老太太不喜欢这些，她只喜欢幽静的环境。
一个大厅一个书房一个房间就足够了。
大厅其实并不大，除了主位，两旁只有四张椅子，只有唐门召开重大会议的时候这个厅才会用到。
秋枫已经三十一岁，从小到大，他知道这个大厅坐满五个人只有一次，那一次是决定谁来当掌门的。那一年秋枫正好十岁，唐龙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义父，唐龙当上掌门，他的地位也随即提升。
经过大厅，秋枫来到书房。老太太在翻阅日志。
唐门专门有人记日志，每天每人的饮食起居、练功情况、商铺的收入、日常的支出……这些都被详细的记录。缺的，就是秋枫那份。
秋枫从怀里掏出一本簿子。
薄薄的簿子上记录着这两个月秋枫去过的地方、与何人交手、救过谁，与谁打过交道、日常支出等等，当然包括了在回来的路上的两天时间休息的事情，这是他下车前写的。
老太太仔细阅读了秋枫的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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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五，关中，对手程无稽，胜，程无稽被少林苦行带走。成功解救刘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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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关中，对手刘思文、程不悔，未胜，对手逃脱，刘大小姐再次被救。
十月十四，关中六扇门，将刘大小姐托付给何捕头，回蜀中
十月十五，回蜀中途中，傍晚到蜀中，途中未进食。
今日正好是十五。
老太太笑了笑：“唐枫，这几日辛苦了，经历了两场生死决斗。刘思文他们逃了怪不得你，老生未想到他们竟然那么厉害。恐怕，江湖又不得安宁了。仅仅凭借一个刘思文是不可能做出那么多动作的。一个巨商的儿子，怎么可能练成如此可怕的武功？”
“老祖宗说的对。如果不是我的朋友，恐怕……”
“恐怕刘大小姐已经没命了。听说刘大小姐生得很美。”
“的确。”唐枫一向只说真话，况且老太太既然提到这个，一定是掌握了确切的信息。
“她有我漂亮吗？”
书房内又进来一个人。
一个女孩，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眉如弯月，樱桃小嘴，薄唇，最美的当然是她的眼睛，双眼有神，仿佛在告诉你我是大小姐，谁也不可以欺负我。
她的确很霸道，唐门掌门的女儿当然有霸道的资格。
但她有一个很不霸道的名字。
“唐小雀。”
唐小雀这个名字居然是她自己取的。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总是想着要抓只麻雀玩，八岁的时候，她做到了，她飞到了树上抓了一只麻雀，然后她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唐小雀。
如果你说唐小雀不漂亮，要么你有十个脑袋，要么，你根本就是瞎子。
秋枫没有十个脑袋，当然也不是瞎子。但他却偏偏说了一句：“她的确有你漂亮，准确的说，比你还要漂亮一点。”
没有哪个女孩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秋枫把“点”字说完，唐小雀的一把暗器已经往秋枫的胸前三大大穴打去。
秋枫没有躲，一挥手，那一把暗器全部被秋枫的袖子卷住。轻轻一抖，那一把暗器全掉在了地上。
这下唐门掌门的千金真的不高兴了，扑到秋枫的怀里，粉嫩的拳头一记又一记打在秋枫的胸口，整整打了一百零八下，然后一脸娇羞的看着秋枫，嘟嘟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秋枫只有苦笑，面对漂亮的女孩子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面对这样的女孩发一点火，岂不太不识风情了。
“咳咳”老太太终于说话了。“你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这样投怀送抱的成何体统？”话没说完，老太太居然也大笑。
“你这丫头比我当年还要疯。老太太我甘拜下风。哈哈哈哈……”
这下唐小雀不敢再撒娇了。拉了拉老太太的袖子。“奶奶，下次一定识大体。我保证。”
“你个丫头，早点出嫁的好，早点出嫁的好，免得老给人家看笑话。你看看，人家还没说要你，你就问人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哈哈哈哈……”
唐小雀一脸娇羞“奶奶，不要再说了嘛，我知错了。”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和唐枫谈。”
“嗯。”老太太认真的时候，没有谁可以说“不”，听老太太的口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她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唐小雀走之前又看了秋枫一眼，仿佛在说我在外面等你。
秋枫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也许他心里想的老太太刚刚谈到的事情。
唐小雀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十五月圆。
深秋的十五月寒。
不知什么时候唐小雀的手里多出一片枫叶来。那是秋枫临行前送给他的。每一天晚上，她都会拿着这片枫叶，呆呆的看着，直到睡下。
此刻秋枫已经回来。只是，只是秋枫的心里已经有了其他女人。
她不敢这么想，但是，但是女人的直觉就是那么可怕。
她知道她刁蛮任性，但是谁家的姑娘不刁蛮任性？
她知道她很霸道，但是谁家的姑娘不霸道？
她是唐门掌门的女儿，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属于她，但是，但是这次她变得毫无信心。
她也知道一个女孩子应该更加矜持些，但是江湖儿女，追求的是个性，追求的是自由，追求的是天性。
这些她都有了，她甚至有了心爱的人。
秋枫，不是唐门最英俊的弟子，却是最有魅力的一个弟子。她也知道她的师姐、师妹都喜欢秋枫，她也知道，秋枫仅仅对她一个人好。
她不是一个经常吃醋的女孩，在蜀中，只要她喜欢的东西是没有人可以和她争的。包括喜欢的人也是。
除了唐小雀，唐门还有十二个女弟子。没有一个敢正面看秋枫，哪怕一眼都不行。
但是此时，她怕心爱的人会跟着其她女孩子离开这里。
她知道秋枫是外姓弟子，百年来唐门唯一的一个外姓弟子，他原本不属于唐门，如果不是他父亲抚养，她也根本不会认识他。
从小，她就喜欢缠着这个平时话不多的秋枫。她能在八岁那年飞到树上抓住麻雀也是秋枫的功劳。五岁开始她就跟着秋枫学习轻功和暗器。那时候秋枫已经是唐门年轻一代高手中的佼佼者了。
十岁的时候就缠着秋枫教她如何发出他的独门暗器——枫叶。
十六岁的时候，她才可以勉强发出一片，无论是精度、力度还是距离，和秋枫比起来都差得很远。
唐小雀手中的枫叶飞出。
那个动作很无意，只是随手一挥。
枫叶没入一个人的袖子。
秋枫。
“天凉了，这么坐在外面容易着凉的。”
话未尽，秋枫的外套已经套在了唐小雀的身上。
“大哥，能陪我聊会吗？”
“可以”
秋枫就坐在唐小雀对面的石凳上。
这样的场景已经好多次了，每次秋枫从外面回来，两个人总是这样坐着，然后唐小雀就缠着让秋枫讲些江湖上的所见所闻，讲跟哪些人交手，讲救了多少人。
但今天她却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句话。
“大哥，我想出去走一走。”
“你还年轻。江湖上太危险了。”
“如果不去走走，永远都不会长大。”
“下次出去的带上你，你一个人没有人会放心的。”
“没事，别忘了我可是唐门掌门的女儿，谁对我不客气我就对谁不客气。”
“你可记得我第一次出去，是负伤了六处伤回来的。”
“当然记得，那时你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很虚弱，我坐在你床头哭了一夜。”
那一年秋枫正好十六岁，生日刚过，第一次出蜀中，结果，在河南，与夜魔手的交手中身负六处大伤，那时候秋枫没有出手的机会，胸前被夜魔手抓伤六处，当夜魔手第七次出手的时候枫叶正好割破他的咽喉。
如果不是师兄弟及时赶来，也许秋枫根本就回不来了。
直到二十岁之后，秋枫才开始独自出蜀中。
对于江湖的凶险，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知道。
像唐小雀那样漂亮、可爱又有钱的女孩子，到了外面，有多少人会打歪主意？
所以秋枫绝对不会同意唐小雀出去。
“我想看看那个刘大小姐。”
“明年我带你去看她。”秋枫知道是不可以带外人进来的，他不是一个会破坏规矩的人，唐小雀听秋枫这么说，心里料定秋枫是要娶刘大小姐，只有娶她为妻带她来唐门才算不破坏规矩。
唐小雀不高兴了，任谁都不高兴，“我现在就想去。我要去保护她。”
秋枫似乎没看到内心的不悦，“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唐小雀嘟囔道：“因为我缠着老祖宗，她把你的很多情况都告诉我了，所以你在外面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的确，就算秋枫不把发生什么事写下来，老太太也知道他所有的事情，包括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放心吧，你那朋友也一定会保护我的。”
“我很担心你会惹事。”
“哼。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见到她？”
“我好像不需要这样想吧。”
“呃……好吧，你没有这样想，你只是担心我出事，我会带上大师姐，她有出去过一次，应该有江湖阅历了。”
唐小雀所说的大师姐就是唐门年轻一代中年龄最大的女弟子唐燕，二十一岁，明年就要嫁给南宫世家的二公子了。
“我还是很不放心。”
“如果还有南宫平陪着呢？放不放心？”
南宫平就是南宫世家的二公子，唐燕未来的夫婿。
“我知道南宫平的剑很快，而且摒弃了很多繁琐、花哨的剑招，简朴、平实有效，是个很可怕的人。”
“南宫平现在就在唐门。大师姐过几天就要跟他出去了，具体什么事情也不清楚，我想和他们一起出去，等到了关中六扇门，我就可以很安全了。”
“看来，你早有预谋啊！”
“哪是什么预谋，我就想出去看看。”
“如果你父亲没意见，我就是有意见也阻拦不了你。”
“我父亲无任何意见。”
“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又见叶飘零，本名张海锋，江苏启东人，启东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蓝精灵志愿服务队领队，古龙铁杆粉丝，著有武侠小说《温柔刀》（曾用名《温柔的刀》）、公益纪实文学《悦苗园的苗》，曾在启东纯文学杂志《沙地》发表过小说《浴室里的啼哭声》、散文《父亲的行李箱》、《一缸咸瓜》】